糯糯糯米慈

浮生记 18

八千年玉老

浮生记

 

cp 到爱的距离 凌远/他来了请闭眼 李熏然

 

 

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

只一人也。

 

章十八

 

凌远在医院忙得焦头烂额。底下的人失败了一台不大不小的手术,没了一个中年男子,大概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和经济来源,于是这几天医院门口天天塞满了披麻戴孝的家属和医闹。

身为一院之长,当然不是有妙手回春之术就可以独当一面的。院长一职,掺和的事太多,医务上管理上行政上,凌远常常觉得自己就像个泥塑的娃娃,捏一把就碎了,水一碰就化了。

 

“进来的时候好好的,怎么一进手术室人就不行了?”

“草菅人命!”

“什么医者仁心,通通都是只看钱的王八蛋!”

 

凌远费力隔开一言不合就要上手的医生和家属。他被挤在人群里甚至还有空分一下心,感叹一下没文化真可怕,这些医闹几天了,嘴里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词,一点新意都没有。

医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。所以凌远能做的也只是拖延和缓和。刚来医院没多久的医师护士,脸庞都是稚嫩的,血管里流着热乎乎的新鲜液体,他们是怀着治病救人的心来的,没曾想被这样当头棒喝。姑娘们萎靡下去,有几个胆大的小伙子用凌远能听见的声音暗道:

 

“院长也不过如此!”

 

凌远却是什么也不能做的。他只身一人走到即将废弃的旧楼楼梯上,点一支烟,心里想着那句话也没错,院长能顶什么用呢?既不能让病患起死回生,也不能为辛勤工作还要受万夫指责的同仁出一口气。

世道艰难啊。有时候人活着真是太累了。

 

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,回办公室的路上迎面撞见韦天舒,韦三牛大概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不跟他打招呼就算了,居然白了他一眼径直擦肩而过。凌远讪讪放下举到一半的手,他有时也不知道有个嫉恶如仇的发小是好是坏。

他知道韦天舒只是在气头上,等气消了就什么也没有了。可越是这样凌远越会觉得,他这样做真的对吗?他对外人一副客客气气好说话的模样,却把刀子都插到自己人身上。

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不分对错的。他不仅是凌远,还是这家医院的院长。能者多劳,也必须抗下更多辛苦,打碎了通通往肚里咽,疼和委屈是不能与人倾诉的。

 

凌远只能特别用力地想一想李熏然。

至少他人生能有个李熏然。

 

 

“你说什么?”

 

李熏然闭了眼,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将口里过于沉重的话倾吐出来。

 

“我喜欢男人。”

 

李妈妈一改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,面目甚至狰狞起来,她伸出手去,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,她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声。

 

“是……是谁?”

 

李熏然的表情一派波澜无惊,似一潭死水。

 

“凌远。”

 

凌远。李妈妈立刻回想起这人的模样。第一医院的院长,熏然住院时的主治医生,那个温文尔雅颇得自己欢心的凌远……

 

“啪!”

 

一直一语不发的李爸爸站了起来,亲手打了他唯一的儿子一巴掌。李妈妈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抬起头,嘴唇张了张,似乎想说些什么,最终却只有不断涌出的眼泪代为回答。

李熏然跪在他母亲脚边,觉得脑子里一片恍惚。脸颊火辣辣一片,暂时还觉不出疼来。他看着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母亲,如今鬓发凌乱,陷在沙发里,双手掩面,滴滴答答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裤子。而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,则黑了脸,比任何一次从前惹他生气还要严重,双手紧紧攥成拳,到底是不复年青,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。

 

这些情况都是李熏然设想过的,他想得甚至比这严重多了,他在开口前一刻都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。

但当这一切都发生,李熏然又觉得,自己做了千百遍的设想和演练,都是无用的。他可以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,可以不去理会路人的指指点点。因为那些人都与他无关。

 

可这是生他养他的父母。供他吃穿、送他上学、教他成长、给他爱的父母。李熏然从前觉得,人这一世,什么都可以不要,唯独父母是如何都割舍不了的。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不说,这个世界上,真心对你好的人只有父母。

 

凌远是真心对他好么?

 

李熏然伸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,李妈妈用力地抓着儿子的手,语气里全是无助:“熏然……熏然,答应妈妈,答应妈妈,别这样……”

李熏然的视线也模糊了。

 

凌远是真心对他好的。他知道凌远爱他,他也同样深爱凌远。

爱人和妈妈同时掉进河里,你先救哪个?李熏然当时还乐呵呵地和同事说不怕,我家院长会游泳。

太疼了。李熏然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是疼的,他甚至有些后悔,是不是不应该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说出来,父母一点准备都没有,接受不了也是应该的。可他又不甘心,从小到大,他最自豪的一点便是父母对自己教育的开明。他和父母间是百无禁忌的,上至生死大事,下至鸡毛蒜皮,什么都可以聊。他父母培养出一个光明磊落的儿子,李熏然当然要大大方方将自己的另一半介绍给父母。

 

他想以后就有两个人来孝敬父母了。父母前半生倾尽一切地养育他,那他要带着凌远以下半生来回报。李熏然想看到安然享清福的父母,而不是他们暗自垂泪,身心俱疲的模样。

 

“熏然……熏然!”李熏然的手被母亲抓得生疼,那些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,“熏然,听妈妈的话……”

“和他断了。”

 

李熏然特别用力地想了想凌远。

 

“爸、妈。”李熏然哑哑地开口,“他对我特别好。”

“那也得断了!”李爸爸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往地上砸,“否则你再也别想踏进家门!”

“他真的对我特别好。他也会对你们好的。”李熏然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“他会对你们很好的。”

 

电视上的新闻都播完了。黄金档的抗日电视剧接着新闻播放,片头曲的军号声像刀片一样划破了死寂的僵局。李爸爸将遥控器重重地砸在地上,电池都被摔出来了,电视里的军号声却像是故意要跟人作对,长长的声音不绝如缕。

八年抗战。李熏然抬手关了电视,心下一片冰凉。

 

后来的记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,待到李熏然回过神,自己已经到了他和凌远的住处。防盗门上映出自己憔悴的模样,双眼通红,一侧脸颊还是肿的。

开了门,李熏然发现凌远在家,衬衫没换,领带也只是微微扯松了一点,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 

李熏然慢慢走过去,坐在地上,瞧着凌远的睡颜。凌远眼底下的两坨乌青特别骇人,他太累了,按照平日里他浅眠的习惯,有人这么近距离地靠近他,他早该醒了。

 

凌远,我做错了吗?

 

李熏然在心里问他的爱人。

 

 

凌远正陷入一场清醒梦里。他这几天是太累了,就这么在沙发上眯一小会也能睡着。梦里的一切都是黑白灰的,像无声电影,他站在人潮汹涌中,逆流而行。

那些人的脸都是面无表情的。他们像一个个提线木偶,经过凌远身边就撞了肩膀,却目不斜视地走开了。

凌远就这么走着,不知道自己在哪,也不知道要往哪去。

 

他知道自己在做梦,因着身体太累,竟是怎么也醒不来。那梦境太压抑了,他觉得自己像溺了水,想呼救,想喘气,却只能不断往下坠。

他找不着李熏然。他的脚步错乱起来,他不断抓过身边那些傀儡似的人,却找不到李熏然。

 

于是他奔跑起来。脚像穿了铁鞋一般沉重,身旁的人群化作水流,在凌远耳边擦出汩汩流走的声音。什么也不剩了,茫茫天地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,这个孤零零的人找不着他的爱人。

凌远想放声大喊李熏然的名字,却发觉自己像是被人割了喉咙一样,连最简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
 

熏然,熏然。

 

“凌远,凌远。”

 

凌远用尽全身力气睁了眼,视线慢慢清晰起来。天花板上有一条细小的裂缝,大概是上次回南天墙壁受潮导致的。凌远动了动肌肉僵硬的脖子,便看见了坐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李熏然。

 

“熏然?”

 

凌远庆幸自己是可以发声的。李熏然听见凌远唤他,冷不丁地抬头,于是他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全被凌远看了去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

 

凌远看见李熏然那个样子,吓了好大一跳,挣扎着要坐起来,却被李熏然死死按住。李熏然目光涣散,“别动……你别动。”

“好好好我不动,你这是怎么了?有没有上药?”凌远只能躺着,他伸出手想看看李熏然的脸颊,却被李熏然躲过去了。

 

“你刚刚做噩梦了。”李熏然的声音极轻,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一般,“你做噩梦了是不是?”

“熏然。”凌远抓紧了李熏然的手,李熏然的手凉得一点生气都没有。

 

李熏然去看凌远。他眼底的关怀担心之情满满,任谁都能看出来。熏然,刚刚凌远就是这么梦呓的,熏然,熏然。

李熏然觉得自己从头疼到脚,他终于回握住凌远的手。

 

“你怎么醒了?”

 

凌远心下猜到七八分。想到李熏然是从他父母家回来的,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,大概也是八九不离十了。凌远却不知自己能如何安慰他。

 

“做了个梦,梦不见你,我就醒了。”

 

凌远照实回答。他感觉到李熏然的手轻微地颤了颤。

李熏然在哭。

 

在凌远的记忆里,李熏然永远像个小太阳,温暖,发光发热。李熏然似乎无时无刻都是笑着的,尽管工作中的他是认真又严谨,但只要视线对上了,他也能给你个最灿烂的笑来。

眼泪似乎同李熏然无关。即便身受重伤,即便那疼痛忍无可忍,李熏然也没掉过泪。李熏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他坚强,乐观。

可李熏然在哭。

 

凌远心如刀绞。他在医院的儿科见过太多因为害怕而放声大哭的孩子,只要给个拥抱和糖就能解决。或者是因为初次直面死亡而哭的医生护士,多半不用劝,他们自己想明白了就好。还有痛失亲朋好友的家属,积攒了一生的眼泪全用在那一刻,眼泪流干了,时间过去了,也是能好的。

李熏然不同。李熏然最是不同。李熏然从未在他面前哭过,李熏然一定很痛苦,李熏然一定很难过。

凌远却什么都做不了。

 

李熏然无声地哭着,凌远也坐到地下去,将他的眼泪擦了又擦。

 

“熏然,我会一直在的。”

“我会一直陪你的。”

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

 

李熏然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。凌远发觉自己的手在抖。

他们都是遍体鳞伤的人。那些伤是不能给别人看见的,只有爱人能抚慰它们。可真见着爱人了,又小心翼翼、费尽心思将伤口藏起来。

自己疼就算了,别扯上心爱的人。

 

爱得太笨拙了。这爱沉甸甸的,捏在手上,就算烧了手心都舍不得放。

李熏然扑上前去,两人的鼻子撞在一起,李熏然用力去啃咬凌远的嘴唇,咬出一个口子,霎时间嘴里都是血腥味和又咸又苦的泪水。

 

李熏然在凌远怀里哭了太久,累得睡着了。凌远环着李熏然,骨子里透出针刺般的冰凉来。

手机收到了李爸爸发来的短信,凌远先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李熏然,再回复过去。

 

天塌下来是个什么感觉,两眼一黑是个什么感觉。

李熏然的脸贴着凌远的胸口,衬衫被泪水湮湿了一块。凌远觉得那湿了的一块贴着皮肤,凉嗖嗖的,又过于滚烫。

凌远想,做了没有你的梦,于是我醒了,可醒来见着的你是伤心难过的。

那我要不要回到那个没有你的梦里?

 

早知如此绊人心,何如当初莫相识?

纵使相识断肠泪,与君一游仍不悔。①

 

熏然。

 

“凌远。”

 

怀里的人毫无知觉地喃喃出声。凌远紧了紧手臂,似乎将李熏然抱紧了就能互相取暖。

 

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,多么的庆幸,长夜无需一个人。

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,和你亦是,最后那对变更。

茫茫人海取暖度过,最冷一天。②

 

 

  1. “早知如此绊人心,何如当初莫相识”出自李白《秋风词》的最后一句。后一句是我狗尾续貂。
  2. 出自张国荣歌曲《最冷一天》,填词人林夕。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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